第二十章 水 龙 吟(2/2)

程谨难以置信地抬头:“他们当真……不,这不可能!”

他虽和宋遥已很少往来,但他绝不相信宋遥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当年宋遥可是口口声声说要做贤臣的,在统兵权上打主意,显然不是贤臣该有的作为。

绮素短促地一笑:“相公要是不信,不妨去查证一下。宋令公的手法一向都不着痕迹,查起来恐怕不太容易。可我想,再怎么巧妙的手段,终究也会有蛛丝马迹留下的。”

程谨沉默了一会儿,语气艰涩地说道:“贤妃是否意欲挑拨,使我与宋阁老相争?”

绮素侧头看了他一眼,神情间似乎觉得他太过于天真,她缓缓地问道:“恕我斗胆,程相公莫非忘了家父是谁?”

程谨一怔:“当然不会忘。”

绮素微露笑意:“程相公自然也该记得家父当年是因何遭贬。”

程谨点头,直言不讳:“韩侍郎不愿顺承帝意,构陷吴蜀二王,因此被贬至振州。韩侍郎风骨,程某素来仰慕。”

绮素微微仰首,肃容说道:“家父以忠直获贬,程相公性情类于家父,我又何敢期望相公助我行阴险之事?何况以程相公为人,就算我意欲挑拨,只怕程相公也不会与宋令公争斗。”

“那……”程谨露出不解之色,“贤妃的意思是……”

绮素再度转向程谨,微微一笑:“若宋令公当真问心无愧,自然会无惧程相公的盘查;可若宋公当真有不轨之意,以程相公气节,定不会有所包庇。我所求的,不过是程相公身为良臣的公心罢了。”

程谨默然,良久之后向绮素郑重一揖:“谢贤妃指点。”

与程谨的谈话很快结束,之后绮素一行人便返回了淑香殿。

回殿之后,绿荷先领着宫女为绮素更衣。换回了家常衣衫,绮素坐在榻上,把和程谨说的话又回想了一遍,自觉没有什么差池,便到书案前将这几日京里发生的事简略地写在了一封信里,又叫过王顺恩,让他着人给莲生奴送去。

王顺恩领了命,立刻遣使者送去驿馆。不想使者到了驿馆,却只见人去楼空。使者很是诧异,急忙四下打听,这才知道楚王已连夜动身去了北府。使者无奈,只得托了驿卒先往西京递了消息,自己则再度启程赶往北府送信。

莲生奴这次行得极快,使者一路急追,直到入了北府才辗转觅得了他的消息:楚王已于两日前平安抵达了北府。

出乎人意料的是,莲生奴并未让诸官大张旗鼓地前来迎接,反倒不声不响地进入了北府,花了两天时间来观察城中的街市、百姓。等他大致对城内的布局有所了解后,才命余朝胜拿了印鉴前往都督府。

楚王的出现令北府上下都吃了一惊。苏仁并未期望他能来得如此之快,其时尚在战地巡视。等他得了消息,匆忙将打扫残局的事交给苏仪,自己急急赶回北府时已是第二日的黄昏。

苏氏虽一门贵盛,但苏仁因经历过当年父亲苏牧被贬之事,一向持身谨慎。虽然绮素通过母亲苏引给他们带过话,楚王也表示出了善意,他仍不敢十分放心,更不敢对这位少年亲王有任何轻忽。楚王虽与他们有亲,却到底隔了一层,又从未与他们有过接触。何况这次他又是奉皇帝之令来处理边军之事,立场不免微妙。苏仁不愿给人落下任何话柄,在自家宅邸匆忙更换了衣衫之后,便驰往大都督府求见。

此时的都督府门前不出所料地停了车马若干,门边则是数名手持拜帖、做仆从打扮的人,显然也都是得到消息前来求见的人。苏仁见状更是谨慎,让家仆拿了拜帖,依样去门口恭恭敬敬地等候。

许是他来得极是时候,没过多久便见府门打开,出来一个戴幞头、着襕衫的小仆。那小仆尖着嗓子说道:“大王命奴婢代向诸位致歉:旅途劳顿,恐失礼人前,今日不便与诸公叙话。诸公若不嫌弃,可将拜帖留下,改日必在府内设宴,与诸君尽欢。”

众人听了,都连称“不敢”,接着又有人道:“大王远道而来,我等感念,才前来拜见。大王既然劳累,自当好生休养。我等改日再来为大王接风。”

那小仆听了,向众人行一长揖,方才上前将诸人的拜帖一一收下,之后众人也就各自散去。

苏家仆人也随众人留了帖子。苏仁待他回返,正要回自家宅邸,收完拜帖的小仆却在此时上前施了一礼,在外面扬声问道:“车内可是苏郡公?”

听见问话,苏仁忙打起车帘回答:“正是。”

小仆从仰头,冲苏仁灿烂地一笑:“大王有令,若苏郡公来访,请入府一叙。”

苏仁听闻楚王肯和他相见,心内一喜,忙正了正衣冠,下车随小仆进府。

都督府虽在楚王赴任前重新修整过,但到底空置多年,略显陈旧。楚王入住不过才两日,也未及更改其中格局,只命人重新打扫了一番。苏仁见了府内光景,便猜测楚王在京中养尊处优,只怕会多有不便之处,便寻思着明日叫人送些上等用物过来。

他正想着,忽听前面小仆说道:“郡公,这便是大王的书室了。”

苏仁抬头,刚好看见一个高瘦无须的人满脸堆笑地迎上来。那人走到近前,用略显尖细的嗓子说道:“余朝胜拜见郡公。”

此前楚王与苏氏兄弟的接触多是由余朝胜居中联络,因此苏仁闻言抬头,略略打量他了一会儿才笑道:“久仰中官大名,今日总算有幸一见。”

余朝胜佝偻着身子连称不敢。两人客气一番后,余朝胜笑道:“奴婢竟忘了,大王还等着郡公呢,这边请。”

苏仁点头,跟在余朝胜身后走进了书室。室中一人坐在书案前,正在翻看手边的信件。听到有人进来,那人抬头向门口望来。苏仁看清那是一名少年,身量未足、眉目俊秀,心知必是楚王无疑,忙上前数步便欲下拜。

莲生奴却已起身相扶:“舅舅何须多礼?”

苏仁听见这声“舅舅”心里一震,回过神来忙道:“某身份低微,不敢当大王如此礼遇……”

“舅舅,”莲生奴微微一笑,“我曾听母亲说过,因外祖父被贬,韩氏亲族早已断了往来,当年若不是苏家照拂,外祖母和母亲焉有今日?这一声,舅舅当得起。”

苏仁久经沙场,心志早已坚韧如铁,却被莲生奴这声“舅舅”叫得心里一软。他不善言辞,期期艾艾地应了一声:“某,某……”

莲生奴知道他的脾性,并不在意,一面引苏仁入座,一面向余朝胜道:“你去备些酒食,我好和舅舅叙话。”

余朝胜得令,走出去拍了拍手,便有婢女奉上了暖酒及小食。

莲生奴亲自替苏仁斟酒,苏仁有些受宠若惊,忙伸手拦他:“大王身份贵重,某不敢劳动。”

莲生奴却笑着坚持为他斟完了酒:“今晚不论尊卑,只论甥舅。”

苏仁不敢再推辞,举盏一饮而尽,莲生奴忙又替他斟上。二人就这么一个斟一个饮,几杯酒下去,苏仁总算少了几分拘谨。见苏仁的态度有所松动,莲生奴才慢慢开口道:“今日早些时候,有人捎来了母亲的信。”

苏仁听了,果然挂心:“京中可是有事发生?”

莲生奴放下酒壶,沉声说道:“阿娘说,康王进宫,愿剖心自证清白。”

苏仁心思缜密,很快便反应了过来:“那刺客之事怕是不便再追查了。”

莲生奴点头:“以父亲的性子,多半会不了了之。”

“可惜了!”苏仁叹息道,那封信看来是用不上了。

“不仅仅是可惜,”莲生奴肃容道,“经过此事,康王必生警觉,日后的交锋只怕会更加棘手。”

苏仁沉吟片刻,缓缓问道:“贤妃的意思如何?”

莲生奴年纪尚幼,苏仁并不指望他能拿主意,因此只问贤妃的应对之策。

“母亲说程相已开始追查康王党羽,”莲生奴目视着苏仁,“不过,我并不认为一个程相就能对付得了康王一党。”

“大王的意思是……”苏仁这才把注意力转向了眼前的莲生奴。

莲生奴双手拢在袖中,唇边浮起了一丝莫测的微笑:“京畿已几乎在康王的掌握之中,我需要能与他相抗衡的东西。”他慢慢转向苏仁,一个字一个字地问道:“舅舅,你可明白?”

听到莲生奴的话后,苏仁原有的几分酒意在一瞬间便消散无踪。他是聪明人,自然听得出莲生奴的弦外之音。京中康王势大,要与他抗衡,就必须要抓住边军。他抬头,再次打量起面前的人来。

莲生奴年纪尚幼,虽已渐渐长成少年,面孔却还带着几分孩童的圆润,只是这团团的面容上已经看不到稚子的天真。他安安静静地坐着,笑容里犹有几分腼腆,但他显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大王可知这句话意味着什么?”良久,苏仁难以置信地开口问道。

“当然。”莲生奴微笑着低语,“舅舅该知道父亲的性子,此战结束,中原再无外患之忧,裁撤边军势在必行。京中康王虎视眈眈,为免我们他日沦为鱼肉,任人刀俎,边军绝不可落在外人手上。所以……舅舅,我需要你的合作……”

他的语气温和有礼,却在苏仁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原来他早就计划好了!一见面,这孩子就叫他舅舅,用亲情打动了他,使他卸下了心防,然后他抛出了康王这个难题。他们都清楚,苏氏一族与贤妃母子息息相关,将来根本不可能置身事外,所以他用康王向他施压,迫他就范。

正如莲生奴所说,皇帝势必不会让自己和苏仪一直掌握着兵权,因此边军的整合已无法避免。苏仪对此并不是毫无准备,他也留了后手,预备与皇帝斡旋,等到时机成熟时才会交出兵权。他没料到莲生奴会打起边军的主意,并且直截了当地向他讨要。他原本以为,皇帝让楚王来此只不过是皇帝向他表明自己的诚意,现在看来并非如此,莲生奴显然已有了自己的打算。苏仁甚至怀疑,北府之行说不定就是莲生奴自己的计划。

“舅舅?”莲生奴久不见苏仁回应,微微扬眉。

苏仁被他唤回了神,却没有立刻说话,而是仔细地审视着他。不知怎的,苏仁忽然忆起了多年前的上元夜,还是晋王的今上在宫外宅邸中与他们兄弟侃侃相谈的情景。那时的晋王给他们兄弟二人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以至几十年后,苏仁还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情景。可现在,记忆中晋王的面容却开始模糊,渐渐地与眼前的少年重叠在了一起。之前苏仁从来没有这么清晰地意识到,今上与楚王乃是父子。

事已至此,苏仁已经知道他该如何选择了。平复了自己内心的波澜,他缓慢而郑重地向莲生奴一拜:“苏氏一门谨听大王调遣。”

莲生奴嘴角上扬,伸手扶起了他,亲切地回应道:“舅舅何须多礼?”

有了苏仁的允诺,莲生奴召见了北府诸将。

众将虽知楚王与苏氏兄弟沾亲带故,但那关系毕竟不能算多亲密,何况兵权是苏家的倚仗,要说服他们交出兵权显然不是易事。如此的利害关系之下,实在不能指望楚王那点亲戚情分就能令他们乖乖就范。

可楚王是带着皇命而来,势必要就此事与苏家兄弟周旋。若苏氏兄弟寸步不让,双方的矛盾随时都有可能激化,因此北府上下都在观望着事态的发展。虽然有不少人出于礼仪前去拜访了楚王,但在双方的态度明朗前,显然不会有人采取进一步的行动。

莲生奴大约能够猜到众人的态度,因此将拜访之人一概拒之门外。只有在确信苏仁和苏仪会全力配合自己以后,他才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数日后,众将第一次齐集于都督府。当看见苏仁和苏仪在楚王身后步入大厅时,众将都颇为意外。苏仁早几日赶回北府倒也罢了,苏仪一直身处前线,却是什么时候和楚王牵上的线?两人肯给楚王这个面子,是否意味着他们的关系并不是众人所想的那样疏淡?至少足以说明他们暂时还不想公开与楚王作对。

苏仁、苏仪含蓄的表态让诸位将领看待这位年幼亲王的眼光立时变得不同起来。莲生奴的目光扫过众人,唇边的笑容隐隐浮现——他们开始敬畏他了。这意味着他实施计划时阻力将会大大减少。虽然他们现在的敬畏更多的是因为站在他背后的皇帝和苏家,但是没关系,他可以慢慢地让他们敬畏自己。当务之急,还是要将北府纳于自己的掌控之下。

因多年处于战地,北府的行事效率远高于西京。这日的会面除了为莲生奴引见了各级将领、官吏之外,也有军政之事需要商议。莲生奴初来乍到,尚未熟悉北府情况,因此之后的议事仍是由苏仁主持。

莲生奴在旁倾听着。在京中时,皇帝几乎把所有的战报都给他看过,因此对于他们议谈之事他并不陌生:随着中原军队深入北狄腹地,本被中原拉拢的弥射和叶护两位可汗终于发觉中原绝不是仅仅想把不合作的莫何大可汗除掉,他们的目标是整个北狄。意识到了这点,弥射与叶护终于和莫何尽释前嫌,联合在了一起。然而此举却为时已晚:近一年的交战中,中原已将莫何的战力几乎蚕食殆尽。北狄各部族见势不妙,纷纷倒向了中原。

弥射、叶护与莫何联合以后的几次交战都处于劣势,联军的士气低迷,几无战意。在最近的一场战役中,苏仪率军击毙了弥射,莫何与叶护率残部远遁漠北。

今日苏仁聚集众将所经商议的正是此事:莫何、叶护已经远遁,是否还要追击?

至今为止,中原与北狄争夺的都是大漠以南的地区,漠北远离北疆,中原的兵马极少踏足。战力再强的兵马,长途奔袭和地形陌生也足以对其构成致命的因素,何况深入北狄腹地,对中原的兵马而言也不安全。虽然漠南各部慑于中原声威暂时来降,却并非真正的归顺。一旦漠南生变,有人切断粮道,中原兵马将无法补给。而漠北遥远,粮道过长,极易给人以可乘之机。众人对此都了然于心,因而在听到苏仁的问话后,几乎所有人都面露迟疑之色。

“苏仪,你觉得呢?”苏仁见无人说话,便转向自己兄弟。

苏仪果断地起身道:“我可以出战。”

听到苏仪的回答,苏仁微微皱眉:“我们对漠北并不熟悉,何况又是长途奔袭,你可有把握?”

苏仪打断他道:“汉时卫、霍也曾千里奔袭,如今国朝兵强马壮,足以袭之。”

“那么粮草……”

苏仪胸有成竹:“狄人作战时往往驱赶牛羊相随,因此不需粮草运送,某以为可以效法。狄人必然想不到,我们中原人也可以学他们的法子。”

苏仁眼睛一亮:这的确是个好办法。如此一来,中原不必再担心补给,更不用考虑粮道。攻其不意,确是个取胜的机会。

不过苏仁到底老成,并没有立刻赞同,而是警告道:“你可知此战若是输了,中原刚刚重震的声威或许会立刻扫地,漠南各部会再度叛变,莫何、叶护可能会卷土重来?”

苏仪肃容,朗声道:“某征战多年,岂有不知之理?此战若不取莫何人头,某绝不回师!”

“好!”他这话掷地有声,厅中众将不由得齐声喝了声彩。不少人被苏仪的情绪感染,纷纷表示愿随苏仪出战之意。

苏仁见众人斗志高昂,也不再泼冷水,之后的议事便围绕着出战进行:派遣多少兵马,牛羊要携带多少,分几路进兵等等,都需要安排,这些却是莲生奴不甚了解的事了。

一直到日落时分,众人才将大事定了下来,分别散去。苏仪因出征在即,也匆匆告辞。苏仁见莲生奴在商讨之时颇显困惑,料他有事要问,遂不急于回府,果然莲生奴请他入书室详谈。

“舅舅,”在书室坐下后,莲生奴开口问道,“我有些不解,两位舅舅为何要答应出战?”

苏仁微微扬了下眉头,似是不解:“大王何意?”

莲生奴沉吟片刻后才试探着说道:“若莫何与叶护藏匿漠北,中原为了防范他们,裁军就不可能彻底,也不便大举更换将领,这对舅舅有利。”

苏仁抬眼看了莲生奴一眼,微微一笑:“某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请舅舅明示。”

苏仁道:“大王所言半点不差,莫何与叶护不死,于我等确实有利,只是……”

“只是什么?”

“大王能想到这点,陛下自然也能想到。若让陛下以为苏某私心过重,将来给苏家扣一个追击不力,甚至私通狄寇的罪名,苏某要如何自辩?”

莲生奴一惊,他倒没想到这一层。的确,此时若不出战,皇帝也拿他们无可奈何,可谁也保不准他会不会因此而心生猜忌。苏仪出击,即便不能成功,日后皇帝也无话可说。

“何况,”苏仁正色道,“以陛下之明,苏某若有如此私欲,陛下也绝不会让苏某典兵至今。因一己之私,而为中原留下后患,某实耻为之!”

莲生奴默然,良久起身向苏仁郑重下拜:“谢舅舅指点,我明白了。”

送走苏仁,莲生奴坐在书室内沉思。余朝胜入内为他奉上酪浆,他也浑然不觉。余朝胜见他想得入神,只得轻声相唤:“大王怎么了?”

莲生奴回过神来,接过酪浆饮了一口才道:“看来有些事是我想错了。”

余朝胜了然地问道:“是为了两位郡公?”

莲生奴道:“我原想让舅舅暂缓战事,这样裁军之事便可以搁置一阵,好让我有时间掌握边军。不过我却错估了舅舅的为人。”

“两位郡公的确是忠直之士。”

“可这样一来,裁军就迫在眼前了。”莲生奴轻叹,“若舅舅交了兵权,我却还没能接掌边军,那就不妙了。”

余朝胜想了一会儿,才小心地说道:“奴婢说句僭越的话:陛下对大王寄予厚望,有心栽培,必不会让大王白来这一趟北府。纵然不是边军,也不会让大王空着手回去。”

“你的意思是……”莲生奴不免迟疑。他的确想过,以父亲心思之缜密,边军之外或许还有其他深意,只是他尚未参透罢了。

“大王不妨把在北府的所见所闻向陛下禀报。一来可让陛下对两位郡公有个好印象,将来裁军时也许能留情一二;二来若陛下尚有别的意思,必然也会有所提点。”

莲生奴觉得有理,遂提笔修书,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记述,又在信尾加了一些自己的感慨,然后命人送往都中。

信件送抵西京之时,皇帝感染了时气,正恹恹地卧床休养。闻知莲生奴有信,他不由得精神一振,立刻展信读了起来。

绮素因侍疾之故,一直伴驾在侧,得知是莲生奴的消息,不免关注。只见皇帝阅毕,神色欣慰地说道:“让这孩子去北府,果然是对的。”

绮素好奇地问道:“信上说了些什么?”

“倒也没什么,”皇帝一笑,“只是些北府见闻而已。”

他并未如往常一样将信交给绮素看,而是折好了压于枕下,然后从绮素手中接了药汁饮下。绮素不得见信,心里微微不安。难道是莲生奴出了什么事,所以皇帝才未将信给她?可她看皇帝神情愉悦,又不像是有事。难道莲生奴和皇帝之间有什么不足为他人道之的事?

皇帝服完了药,将空盏递还绮素。绮素惴惴地接过退了出去。皇帝看见绮素的神情,也大致猜到了她在想什么,却只是一笑置之。他倒不是有意隐瞒她什么,只是信中涉及国事和苏氏兄弟,他才不便示之罢了。

他抽出枕下的信纸,又细细地读过一遍,心里越发满意。莲生奴所学皆为他所授,他不至于一点也看不出莲生奴想去北府的目的。只是他教了四年,看着莲生奴对权术运用越来越得心应手,却有些担心起来。帝王之道权术固然不可或缺,但权术并不是为政的根本,若莲生奴只重权谋而忽略了政之本源,只怕会走上旁门左道。

他顺应了莲生奴的要求,让他前去北府,除了想看他这些年教导的成果,也是希望莲生奴能体会为政之要究竟为何。看来苏家兄弟并没有让他失望,莲生奴应该已经有所了悟了。这也意味着,自己或许可以托付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