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归 塞 北(1/2)

北疆不同于西京,未入冬便飞雪连天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而这一年的雪又来得格外早。

西京还是观赏秋景的时节,北府却已下起了大雪。雪一直下了三天,到这日的黎明时分才终于停歇。数日大雪,地上的积雪甚厚,人与马踏于疏松的雪上,扬起一阵细白的碎屑,在微弱的阳光下泛起一阵荧光。孩童们仿佛感觉不到寒冷,雀跃地在路边打着雪仗。北府都尉丘守谦清早出门时,看见的便是这样的情景。

他正在去大都督府的路上。楚王来北府之时,皇帝特意送信嘱咐,要北府各辅臣督促楚王的课业,让他不得松懈。北府官将不敢怠慢,楚王一到,丘守谦便领了苏仁之命,每隔两三日便要去都督府教导楚王的骑射和兵法。

这日他刚到楚王府邸,却被余朝胜告知,楚王天才蒙蒙亮就独自出了府,还未归来。

坐镇的亲王独自外出未免不合规矩,丘守谦奇怪之下,便多问了一句:“大王独自出府,可是出了什么事?”

余朝胜摇头:“这几日并没出什么……”他似是想起了什么,顿了顿才道:“真要说起来,倒也有件事:昨晚京中来使,捎来贤妃亲手缝制的寒衣并一封书信。可奴瞧着只是封普通的家书而已,或许是离京日久,大王有些思亲了吧?”

丘守谦点头:“大王年幼,思念父母也是人之常情。不过近日多有风雪,大王千金之体,不宜过久地流连在外,某且去寻他一寻。”

余朝胜揖手:“有劳。”

丘守谦别了他,牵马在城内转了一圈,将楚王可能去的地方都找了一遍,却并不见他的踪影。他在街上停伫一会儿,想起楚王说起他刚来北府时曾和将官去城外的树林里猎过兔子,便决定去城外碰碰运气。

出城西向,不过三里之地便遥见松林一片。几抹松绿从重重的积雪中倔强地冒出头来。丘守谦缓缓靠近,果见不远处的小丘上立着一人一马。

黑马膘肥体壮,低头呼哧呼哧地对着碎雪喷着气,不时摇头晃脑地抖落身上的细雪;旁边身着貂裘的人正伸手轻轻安抚着躁动的黑马,不是莲生奴是谁?

丘守谦一喜,纵马向小丘驰去。

莲生奴听到蹄声转过头,见是丘守谦,便微笑着静立原地。待丘守谦驰近下马,他方才迎上前来:“丘都尉。”

丘守谦与他相熟,并不拘礼,一揖之后便问道:“大王何以独自在此?”

莲生奴不答,而是仰头望天。疏淡的天色下,浅弱的日光透过几缕浮云,映射在了雪地之上。

“丘都尉,”他用悠远的语气问道,“漠北应该比这里还要冷吧?”

丘守谦笑答:“是。听说那里八月就开始下雪了。”

“不知道舅舅怎么样了。”莲生奴自言自语道。

苏仪带兵追击莫何、叶护等人已逾一月,初时尚有消息传来,可随着他们越来越深入漠北,信息传递也就慢了,近日又因大雪,彻底断了音信。丘守谦看着莲生奴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禁暗暗称奇。他原以为莲生奴犹在稚龄,担不得大事,可数月相处下来,他已察觉这年幼的亲王说起政事来头头是道,绝非寻常少年。

他听莲生奴之语,似乎对出征一事有些微词,便急切地解释道:“以往临近入冬,无论狄人还是我们都会休兵息战,这几乎是双方不成文的约定,极少例外,某很明白大王的顾虑。可这次有所不同。莫何、叶护实力大损,正是一举歼灭的大好时机,否则郡公也不会选在这个时节带兵出击。如果让他们在冬季休养生息,开春后一旦他们卷土重来,咱们就前功尽弃了。”

“这个我自然明白。可是长途奔袭,到底过于冒险了。若有不利,那些暂时降伏的部族里必会有人思变,中原好不容易占据优势的局面就会变化。”

丘守谦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便宽慰道:“大王所虑不无道理,不过两位郡公皆是久经战阵之人,用兵也一向稳健,想必出征前也反复权衡过,已有了应对之策。某以为大王不必过于担忧。”

“可我担心京里……”莲生奴叹息道,“此战若是不能竟功,不知京中人会说些什么。”

“某看陛下并非不通兵事之人,自然能瞧得出郡公他们已尽了全力。两军交战,胜负皆是常事,某想即便此战未能取胜,京里也不至过于苛责。”

莲生奴欲言又止。父亲固然是通达事理之人,未见得会多加留难,可母亲昨日来信,隐约暗示康王和宋遥大概揣摩出了皇帝有从苏家收取兵权的意图,现今正在京中四下活动。这就不能不让人担心了。

倘若苏仪这次追击无功而返,甚至多有折损,康王一派怕是会借机做文章。若仅是康王一人倒也罢了,加上他背后的宋遥,事情就极为棘手了。宋遥既得父亲信用,又素来狡诈多智,如今父亲有了压制苏家兵权之心,他岂有不乘虚而入的道理?康王已握有雍京,自己岂会容他再染指北疆?

丘守谦却不知莲生奴的心思。一阵风过,树上残雪便簌簌地直往地上掉落。他听见声音,抬头看了看天色,见天边浓云泛起,渐渐移向本已微弱的日光。他以手搭棚望了一会儿,转向莲生奴道:“晚些时候怕是又会有风雪,还是请大王先回府吧。”

莲生奴本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忽被他一言惊醒,神色茫然地转头看他。然看到丘守谦后,他似乎是想到什么,忽然用一种奇异的眼神打量起了丘守谦。

丘守谦被莲生奴如此审视,不免有些惴惴。若是别的孩童,他并不担心他们会对自己打什么主意,可这楚王一肚子的弯弯绕绕,远非普通孩子可比,让他不敢轻视。

他犹疑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开口问道:“莫不是某脸上沾了什么东西?”

莲生奴摇头,简短地回道:“不,没什么。”

他转身上了马。原本懒洋洋的黑马在莲生奴骑上来后忽然来了精神,发出一声低鸣,马蹄在雪地上轻跺了几下。莲生奴一挽缰绳,它便撒开四足奔了起来。

丘守谦也翻身上马紧随其后,心里却在不住地嘀咕,怎么楚王的兴致突然就高了起来?难道真是年少的缘故,才会这么想起一出是一出?

莲生奴驰出一段,忽然勒住了马头,仰天笑了起来。

丘守谦见状更是莫名其妙,楚王今天到底怎么了?

莲生奴却不理会他,一路急驰回到了都督府。余朝胜见他二人回来,喜笑颜开地迎上前来。他还未说话,便听莲生奴道:“笔墨。”

余朝胜一愣,向丘守谦看过去,丘守谦摊开手,表示不知。

莲生奴本已向书室走去,见余朝胜和丘守谦面面相觑,便停了脚步向丘守谦说道:“京中使者尚在等着我给家母回信,若都尉不介意,请稍待片刻,待我将回信交给使者带走,再听都尉授课。”

丘守谦忙道:“大王说的哪里话?请慢慢写,某在外面等着就是。”

莲生奴微微一笑,转身入了书室。他先提笔给母亲绮素复了信,然后又给父亲写了一份密奏,交予使者一并带回。

数日之后,密奏便经使者之手交到了皇帝手上。

皇帝接到密奏并书信时,正携绮素、瑶光在池边赏枫。

他坐在榻上读完密报,抬眼看向不远处的绮素。她正跪坐在红线毯上,用小风炉煮水烹茶;瑶光则在不远处跑动,四处搜拣可以烧火的枯枝。这并不是公主该有的行止,因此宫人们都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想拦却又不敢拦。瑶光却不在乎宫人们的眼色,没多久便拾了结结实实的一小捆,摇摇摆摆地抱了回来,堆在绮素的身旁。

绮素见了瑶光的双手和脸上沾染的几抹黑痕,不由得莞尔。她转眸,视釜中水犹未沸,便对绿荷使了个眼色。绿荷会意,命人取了澡豆并清水来。绮素向瑶光招手,瑶光见了,提着裙子小跑到她身旁,乖乖地伸出双手让绮素为她净了手脸。

绮素刚用丝帕替瑶光擦干双手,釜中水已沸如鱼目。她便让瑶光坐在身旁,细细地教她烹茶之法。初沸时她以轻盐入水调味,待水沸如涌泉,便舀水一瓢置于一旁,复以竹筴搅于水中,并加茶末以育汤花;待茶水渐沸,则以先前所出之水止之。

瑶光第一次见她亲自烹茶,满心的好奇。茶汤才刚分好,她便迫不及待地抢过一盏,灌下了一大口。谁料茶汤苦涩,瑶光一尝之下,脸立刻皱成了一团,忙侧身将汤汁吐在了盂中,又一迭声地叫苦。四周宫人见了,无不掩口而笑。

绮素也笑了,却从她手里接了茶盏,加了晒干的红枣和龙眼,又添了大勺蜂蜜在里面,这才递回给她。瑶光又尝了一口,满口的苦味已被香甜盖过,这才觉得满意了,持盏小口小口地啜饮。这番小女儿憨态让绮素又是一笑,她伸手在瑶光粉扑扑的脸上轻轻地捏了一下,才将分好的茶盏置于托盘上,亲自端了向皇帝走去。

皇帝向她一笑,将莲生奴的书信示之:“莲生奴又有信了。”

绮素将茶盏置于小案,从他手中接过了信。莲生奴的信并不长,只说在北府一切安好,让母亲不必担心,除此之外,再无他言。绮素读罢,瞥见了案上莲生奴给皇帝的密信。虽不知内容,但显然比给自己的信要长得多。

皇帝本是接了茶盏慢饮,见她神情怏怏,便放下茶盏笑问:“怎么了?”

绮素斜了皇帝一眼,半真半假地嗔道:“这孩子给妾的信越来越短,给至尊的倒越发长了。”

皇帝大笑:“你还和朕计较这个不成?”他揽了绮素的肩:“莲生奴给朕说的是国事,自然要详尽些才好。”

这话也牵动了绮素的心思:“北府那边可还安好?”

“苏仪带兵追击,尚没有消息。”皇帝说起也不无担忧,“这个时节出击,到底是艰难了些。如今也只有尽人事了。”

绮素心里一沉,没有说话。

皇帝见她眸色黯淡,怕她多心,便不着痕迹地转了话题:“不过莲生奴这次又给朕出了个难题。”

绮素听见,果然关心,连忙问道:“什么难题?”

“朕原想从京中府卫里挑选干练之人接掌边军……”说到这里,皇帝顿了一下,飞快地看了绮素一眼,见她神色并无不悦,才继续说道,“不过莲生奴说,边军的兵士战力较强,性子也更为勇悍,若非久在军中者,根本无法服众。”

绮素闻言,隐约猜到了莲生奴的用意,却故作不觉,一边折信一边笑道:“他一个小孩子家能有多少见识?信口胡言罢了,至尊可别被他唬住了。”

皇帝摇头:“莲生奴朕是知道的,他不是信口雌黄的人。他这样说,必是有所根据。不过朕当年在北府,郑公统兵已久,故朕未曾在此事上留心,考虑得也不够周全。现在想想,边军常年激战,将士们都是在刀口上活命,统帅必得是他们能够信任的人方可相安。若贸然从京里派人接掌,军中恐有人不服,而且……”

他没再说下去,但绮素能猜到他言外之意:皇帝有心整顿边军,派遣之人难免要和边军的一些旧将冲突。若领命之人无法取信于军中将士,旧将中又有人故意挑唆,激起哗变也不是不可能的。此时战事才刚结束,万不可生乱。

想明白了这点,她便放下了心来,莲生奴毕竟还是有主意的,他信中提出了如此严重的警告,皇帝就不能不慎重考虑,那么宋遥想借机插手边军一事或许就没那么容易了。只要莲生奴能掌控边军,日后自然会有与康王抗衡的实力。

“在想什么?”皇帝见她想得出神,便笑着问她。

“妾在想,北疆那边是不是已经下雪了?也不知那孩子受不受得了那里的冬天。”绮素回过神来,轻声回答。

“余朝胜虽然滑头,但照顾人却是极仔细的,这你可以放心。”

绮素应了,抬头看了看天色,对皇帝说道:“不早了,也该带瑶光回去了。”

皇帝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却道:“你先带她回去吧。”他拿起莲生奴的密信掸了掸:“这件事要越早打算越好,朕还是先和远迩、程谨商议一下为是。”

绮素应了,命宫人收拾了东西,带着瑶光先自回了淑香殿。

她们走后,皇帝便命人去召宋遥并程谨,自己则回殿更衣。等他步入紫宸殿时,宋遥、程谨皆已在殿中等候。

皇帝将莲生奴密奏的内容告知了宋程二人。程谨还在掂量,宋遥却是心里一沉,暗忖这楚王的心智当真了得,竟又让他抢先一步。听皇帝的口气,显然已接受了他的提议,京中怕是不会再直接派人去接管边军,他们得另行谋划了。

果然,皇帝很快便说道:“朕以为,与其从京中选人入主边军,不妨从军中提拔一些可造之材,以免兵将之间离心离德。”

“陛下和楚王所虑自有道理,只是边军在两位郡公掌管下,恐怕提拔的人也……”宋遥缓缓地开口。

“朕明白你的意思,”皇帝道,“朕拟多提拔年轻将领。年轻人有锐气,受的影响少,城府也有限,更易于朝廷掌控。何况楚王现在北府,更可从中调停。毕竟边军肩负着守疆卫土之责,行事不宜过激,削弱守将的权柄,让他们互相制衡即可。只要无人独断专行,朝廷的目的也就达到了。远迩、慎之,你们以为如何?”

宋遥哑口无言。皇帝口口声声要提拔年轻人,年轻人不可能身居高位,必然多为中下级军将。朝廷对低阶的将官不可能了解太多,最终多半还是要交给楚王处理。楚王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在军中扩充自己势力的机会,这岂不是意味着皇帝要将边军拱手相送?

宋遥暗暗切齿,楚王纵有野心,但若没有皇帝几次三番地顺水推舟,他何至于迅速坐大?事到如今,宋遥再刻意忽略也无法避免这个事实了——皇帝已属意楚王。

程谨对宋遥反常的沉默有些诧异,但皇帝问话,他却不能不开口:“臣以为边军事关重大,此事还得从长计议才行。”

程谨不擅边事,故多有持重之论。皇帝也知道这一点,便不再问他,而是转视着宋遥,缓慢地说道:“不错,边军之事必要慎重。你们都回去想想,我们明日再议。”

宋遥心事重重地回了府。

此前皇帝曾数次试探他对储君的意见,他并未明确表态,然言辞中他的确有偏向康王的意思,皇帝听过总是不置可否。而现在皇帝可说是公开表示了他的倾向,这让宋遥颇觉苦涩。

一直以来皇帝都极重视他的意见,可这次皇帝却完全忽略了他的立场。宋遥觉得自己多年来的雄心壮志都突然化为了乌有。皇帝大概还不想放弃他,故而才频频试探。可从他与贤妃的龃龉开始,就确定了他很难支持楚王。何况他已数次设计楚王,楚王对他怕是也没什么好感。即便他现在改变立场又能如何?还是……宋遥心里一阵狂跳,干脆效法先帝……不行,宋遥马上就否决了这个提议。如果皇帝毫无准备,他或许还可一搏,可现在皇帝已向他示意,想必已是有所盘算。康王之才不比先帝,让他与今上相抗可说是毫无胜算,何况此时北疆还有一个楚王在虎视眈眈。

宋遥长叹,难道自己的路竟真的已经走绝?

“父亲?”宋遥听到一声轻唤,抬起了眼帘。面前的青年长身玉立,正是他的次子宋霆。

宋遥虽然看见了儿子,神思却还未回转,不过胡乱地点了下头。

宋霆并未注意到父亲的心事,满面笑容地上前说道:“有件喜事要告诉父亲。”

“嗯?”宋遥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宋霆的脸因为兴奋而有些发红:“公主不适,请了医正前来诊视,说公主有孕了!”

宋遥听了没什么反应,仍是耷拉着脸往书室走去。宋霆对父亲的冷淡有些不解,跟在他身后正要说话,却见宋遥的脚步忽然一顿,用低沉的声音问道:“你说什么?”

宋霆见父亲终于回过神来,激动地连声道:“公主有孕了!我们要有孩子了!但愿这次是个男胎!”

“公主……”宋遥有些茫然,仿佛完全不能理解儿子那高昂的情绪。

“若这胎生男,父亲就又能抱孙了!”宋霆继续说道。他与临川公主成婚数年,却一直未有梦熊之兆。他的长兄如今已有二子,他却还未有子嗣,一直引以为憾。这次公主有了佳信,他自然是兴奋难抑。

“抱孙……”宋遥喃喃着。过了很长时间,他才仿佛听懂了这个消息,手轻轻地颤抖起来,抓着儿子的肩膀艰难地问道:“你是说,公主她……”

宋霆连连点头:“公主还说,明日要遣人往宫中报喜呢。”

“不,不,”宋遥忽然说道,“公主最好能亲自入宫报喜。”

宋霆大惑不解:“这却是何故?”

“为父自有用意,”宋遥无暇解释,“你先回去,一会儿我会去探望公主,有几句话要嘱咐她。”

宋霆仍不明白,但他素来敬服父亲,也未有异议,答应之后便回去陪伴妻子了。宋遥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心内五味杂陈。

罢了!宋遥长叹一声,事到如今,还是想想退路吧!

次日临川公主入宫,亲向其母赵修仪报喜。

赵修仪闻讯喜不自胜,却又不时地嗔怪女儿,说她应在家休养,不宜再四处走动。临川公主挽着母亲的手,如未嫁时一般撒娇道:“女儿想着现在精神尚好,就多来看看母亲。难道母亲就不挂念女儿吗?”

赵修仪闻言满心欢喜,轻轻地点了一下女儿的鼻尖:“看你说的。你那弟弟不是个懂事的,母亲不挂念你还能挂念谁?若是你早些告诉阿娘,我也好多准备些你喜欢的吃食。要不你再多坐会儿,我这就让他们去预备。”

“今天怕是不能领受,”临川公主道,“我还得去拜见贤妃呢。”

“贤妃?”赵修仪大为惊奇,“你何时又同她亲近了?”

临川公主记得宋遥的嘱咐,笑着说道:“女儿不过是想着,如今宫中毕竟是贤妃主事,她又是长辈,于情于理,也该拜望一下才不失礼数。”

赵修仪觉得有理,轻叹一声道:“既如此,不妨现在就去,她那里人多事杂,宜早不宜迟。”

临川公主应了,起身说道:“那女儿就先去了,回来再与母亲说话。”

赵修仪取了披风为女儿披上,又嘱咐了宫人小心跟着,这才让她前往淑香殿去见绮素。

淑香殿内,绮素正在教瑶光写字,闻知临川公主来访,不由得一怔。临川公主与自己的关系并不密切,她嫁入宋府后来往更少,今日怎么忽然来了自己殿中?

她猜度一番不得其解,便让宫人将瑶光带出去玩耍,然后命人请临川公主入内。

临川公主出嫁以来,绮素见她的次数并不多,便仔细打量着她。临川公主下降时尚是少女,如今已长大成人,出落得高挑秀美,且她脸上容光焕发,想来嫁为人妇后的生活着实惬意。

两人客气地见了礼。绮素听说她有了身孕,忙亲自扶了她入座。临川公主一边与她叙话,一边向身后的宫人使了个眼色。宫人会意,命人呈上了十匹蜀锦为礼。

拜见也就罢了,出手便是厚礼,未免客气得过甚。绮素携了临川公主的手,微笑道:“你有了喜事,我还不曾送你份贺礼,怎好反受你的礼?”

“贤妃娘子是阿芜的长辈,原该孝敬,”临川公主笑答,“何况阿芜当年及笄,正是娘子执的礼,我还从未向贤妃道谢呢。”

绮素看了一眼五彩团花的锦布:“那不过是小事,你何必放在心上?蜀锦贵重,不如留着自己使吧。”

临川公主笑道:“这是阿翁在蜀地的门生带回来孝敬他的,阿翁尽数给了我。我用不了这许多,因想着这花样还算新奇,便借花献佛了。我又不像瑶光妹妹,将来还要攒个嫁妆。”

绮素莞尔:“如此,我便替瑶光收着吧。”

她命人收了蜀锦,目光轻轻地扫过临川公主仍然平坦的腹部,转向绿荷低语了数句。绿荷点头退去,不多时捧了一个托盘入内,双手呈给了临川公主。

临川公主低头,见盘内是一个绛色的纱囊。她看向绮素,见绮素含笑点头,便拾起拆开,里面却是弓弦一枚。她不解这是何意,向绮素问道:“请教贤妃这是何物?”

绮素微笑着说道:“我收了你的礼,岂能没有回赠?你夫妇不缺财帛,寻常的回礼也必定入不了你们的眼,这件物事或许还有些用处。”

临川公主果然被勾起了兴趣,将纱囊翻来覆去地看:“此物有何效用?”

绮素从她手里拿过纱囊,亲手替她系在了臂上:“这是民间求男之法。有娠后以弓弦封于绛囊,悬于妇人左臂,满百日后摘去

。我看你夫妇尚未得子,便想到了此法。虽不知是不是有效,但我想着试试总是无妨。这弦乃是当年至尊从旧弓上取下来送给莲生奴玩的,也算是个稀罕物吧。”

临川公主大喜:“父亲用过的,自非寻常之物,贤妃娘子有心了!”

绮素知道赵修仪必然嘱咐过生养之事,却仍拣了些妇人怀胎生产之事说给她听。临川公主初听时觉得与母亲所说的大同小异,听了一会儿才觉出贤妃所讲的更为详尽周到,便打起精神细细地听着,不时还会问上几句。绮素见她听得认真,更是事无巨细地与她解释。宾主二人谈得热切,直至日暮将近,临川公主才起身告辞。

绮素知道赵修仪必在等她,便不相留,只亲自送至门口。临走前,临川公主握着她的手诚恳地说道:“贤妃今日所言,阿芜获益良多。我年轻识浅,这一胎又来得着实不易,日后只怕还有许多事要向贤妃请教,还望娘子莫要嫌我聒噪。”

绮素向她慈蔼地一笑:“这是哪里的话?你若想问什么,只管遣人来问,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临川公主得她允诺,心满意足地回了赵修仪殿中。她又陪着母亲说了一会儿话,才乘车出宫。公主府内,宋遥及宋霆早已等候多时。一见临川公主的车驾,两人都有些急切地起身相迎。

宋霆只在意妻子是否安适,因此上前只顾着扶她下车,不住地嘘寒问暖。

宋遥挂心的却另有其事,待他夫妇二人问候完毕便急切地问道:“可见着贤妃了?”

临川公主点头:“见着了,礼也送出去了。”

宋遥长舒了一口气。让临川公主送礼本是投石问路之举,贤妃既然收了,便说明日后有了接触的可能。

临川公主已在丈夫的搀扶下入座。宋遥跟在她身后问道:“贤妃可还说了些什么?”

“倒也没别的话,”临川公主想了想道,“只是嘱咐了些怀胎时要注意的事。”

宋遥喃喃着:“那就好,那就好……”他面色略显轻松,向着临川公主一揖:“难为公主,这种时候还要为宋家奔波。”

临川公主急忙相扶。她看了一眼宋霆,温婉地一笑:“阿翁这是说的哪里话?我嫁入宋家,便是宋家的人,为宋家分忧是我分内的事。今日我与贤妃已搭上了线,日后便可借安胎之事再与她往来。等我与她亲近了,就可探她的口风了。”

“有劳公主!”宋遥长叹,“老夫生死皆不足惜,公主只要保得宋氏子孙平安,便是大功德了。”

临川公主见宋遥意态消沉,便出声安慰道:“阿翁不必担心。这些年阿翁操持国事,劳苦功高,国朝岂不有善待功臣之理?贤妃纵是与阿翁有些隔阂,我也当尽力弥合。”

宋霆也道:“是啊,阿爷执政多年,在朝中不可或缺,新君将来也要依仗阿爷的,阿爷放心便是。”

宋遥皱眉,觉得儿子与新妇都过于天真了。可他想到临川公主尚有身孕,便没将自己的忧虑说出来。临川公主回府后即吩咐仆从摆宴,酒食如流水般送上,宋遥与他们把盏言欢,话些家常,直到夜色深沉,他才起身回了自己的居处。

宋霆夫妇送走了宋遥,临川公主才转向丈夫,亲昵地伸手蹭了蹭他的脖子。宋霆一笑,和妻子以额相抵:“今天累了吧?”

临川公主摇头:“其实贤妃为人不错,若不是记着阿翁的吩咐,我倒想好好地和她说说话呢。”

宋霆笑道:“真的?每次阿爷说起她来都没什么好话呢。”

临川公主轻叹一声,偎依在丈夫身边道:“其实我阿娘也说过贤妃心思深,可我看着总觉得不像。”

“我也不信,”宋霆将妻子放在自己的膝上,“一个妇道人家而已,能玩出多少花样?”

临川公主嗔道:“妇道人家怎么了?我也是妇道人家。”

“那怎么能一样?”宋霆轻抚她的颈项,笑着道。

临川公主很是受用,轻轻点着丈夫的鼻子说道:“还是你最会说话,像我阿娘就只会泼冷水,说我今天巴巴地前去拜见,还不定人家会怎么想呢。”

夫妇两人闲聊的同时,绿荷也正在询问绮素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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