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怨 王 孙(1/5)

柳氏出家的风波并没有持续太久,数月之后,内宫便恢复了平静。

皇帝于光耀十七年将谢氏、邓氏和孙氏三位才人晋为美人,同年又从宫女中择数人封为宝林、御女,内宫一时又热闹了起来。不过皇帝显然没有再专宠谁的意思,对这些年轻嫔妃一视同仁,几位嫔妾虽然背地里较着劲,却再没生出过大事。

绮素对她们的明争暗斗心知肚明,可只要不闹到她面前,她就乐得装作不知。是以接下来的一两年,内宫都风平浪静。倒是几个孩子都飞快地成长着,光耀十八年春天,赵修仪所出的临川公主便到了待嫁之年。

皇帝这些年极为倚重中书令宋遥,为示对重臣的恩宠,皇帝将临川公主许嫁宋遥次子。婚事定下,赵修仪便择吉日为女儿行及笄之礼。

赵修仪唯此一女,故对及笄礼极为重视,不但请了先帝幼妹南阳大长公主为其训教,还请了宫中地位最高的绮素为之执礼。

赵修仪在宫中资历甚深,绮素也很愿意与她交好,便盛装而往。

临川公主为皇帝长女,并在长时间内为皇帝唯一的女儿,甚得重视。她的及笄礼虽不铺张,却也花费了赵修仪许多心思,所用之物无不精巧,显得隆重其事。临川公主受大长公主训教之时,绮素立于一旁,细细地打量这位小名为阿芜的公主。

临川公主年方十五,身量已经比绮素略高。她的眉眼不及妹妹瑶光精致,却也秀丽可人,加上自幼养成的端庄举止,也算不负佳人之名。宋遥已位极人臣,再与皇室联姻,必会再增其威望。这并不是绮素愿意见到的局面,奈何这门婚事是皇帝亲自定下的,她并不敢多言。

“贤妃在想什么?”临川公主入内更衣时,与绮素一同执礼的南阳大长公主见她若有所思,便笑着问道。

“我想起了阿芜小时候的样子,”绮素轻叹,“一眨眼,她都长这么大了。”

“是啊,孩子们都大了,咱们也老了。”大长公主也颇为感慨。

“我记得宋令公的长子娶亲还是大长公主做的媒?”绮素客气地与她闲聊着。

南阳大长公主嫁入清河崔氏,宋遥长子的亲事便是她帮忙说项,才娶了崔家嫡女。崔氏为五姓之一,门第之高连皇室亦有所不及,若不是大长公主保媒,宋遥的长子未必能娶到崔氏女。

大长公主微笑道:“我瞧两个孩子都不错,便帮他们牵个线而已,可不敢居功。”

“大长公主说哪里话?过得几年,我也想麻烦大长公主替我物色新妇呢。”

“你?”南阳大长公主不禁失笑,“宁王还小呢,你这心也操得太早了。”

“也快了!”绮素向临川公主一扬脸,“我第一次见阿芜,她还在襁褓中呢,这一眨眼都要嫁为人妇了。”

“这话倒也没错,日后我替你留意就是。”南阳大长公主微笑着转了话题,“阿芜有了门好亲事,我想修仪也该放心了。”

绮素转头看了赵修仪一眼。赵修仪正朝更衣后走出来的临川公主走过去,一脸的满足与骄傲。绮素垂目不言,直到临川公主走到她和大长公主身前,向二人行礼,她才抬头,从容地伸手相扶。

“阿芜谢贤妃赏光。”临川公主小声说道。

赵修仪也上前致谢:“今日得贤妃和大长公主为阿芜成礼,真是蓬荜增辉。”

“修仪客气了。这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尽点心也是应该的。”绮素微笑着回答。

她着实与赵修仪敷衍了几句,才同宫人一道返回淑香殿。

回去的路上,绮素却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宋遥已有了出身名门的长媳,再有公主下嫁,宋氏一门可谓贵盛已极。有他们支持,要动太子就不容易了。且赵修仪与宋遥结亲,两家也会亲善,其子越王的立场必受影响。皇帝五子,除了自己所出二子,另外三人都与宋遥站在了一起,这实在不是她所乐见的局面。当初错算一招,让柳氏识破真相,竟至出家,否则她何至于如此被动?她正心烦意乱,廊上却还有人在敲击羯鼓,一阵咚咚乱响,搅得人越发烦躁。

绿荷见绮素神色不悦,便想喝止,却被绮素抬手制止了。不用问也知道,能在淑香殿附近撒野的,只能是那几个孩子。她无奈地循声望去,果然看见长寿背对着她跑了出来。他怀里抱着一面羯鼓,边跑边退。瑶光拿着一支洞箫当鼓槌,追在长寿后面一下又一下地戳着羯鼓。长寿跑得快,瑶光很快就敲不到了。长寿显然也知道瑶光追不上他,每走几步就会停下来等她,得意扬扬地说:“来啊,来追我啊。”

瑶光被长寿戏弄,很是生气,哇哇大叫着把手里的箫向长寿扔了过去。洞箫落地,发出一声闷响,登时裂为了两半。

绮素摇头,这几个孩子实在不像话,整天糟蹋东西。她刚要上前呵斥,却见莲生奴拿着一个演戏用的傀儡从殿内走了出来。他一边牵动着傀儡一边向瑶光走去,瑶光本在发脾气,见到舞动着四肢的傀儡,立刻移不开眼了,发出一阵咯咯的笑声。

莲生奴看见绮素,向她微微一笑,随即转身向殿内走去。瑶光被傀儡吸引了,顿时忘了长寿,欢叫一声就追着莲生奴跑了。绮素不禁微笑,莲生奴虽然不爱说话,却很懂事,又肯带妹妹,瑶光只要跟着他就很让人放心。

瑶光一走,长寿觉得没了趣味,气呼呼地把羯鼓随便往地上一放,就想跳下回廊往外跑。

“长寿。”绮素唤住了他。

长寿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龇了一下牙,低着头走到母亲面前,垂手而立:“阿娘。”

绮素看了他一会儿才问:“今日的功课可都写完了?”

“写完了。”长寿满不在乎地回答。

绮素有些意外,看向儿子的目光便有些怀疑。长寿不像莲生奴,一向不好读书,他肯老老实实地完成功课是极少见的事。长寿也察觉出了母亲的态度,抿了下嘴唇,又露出满不在乎的表情来。

绮素看着长寿的反应,越发觉得可疑,向他道:“拿来我看。”

长寿不甘不愿地回去取了自己的功课交给绮素。绮素接了,随手一翻,只看了一眼就变了脸色,扬手将那一叠纸掷在长寿面前,气得手直发抖:“你……你写的都是什么!”

长寿歪了一下嘴:“程谨让我写的诗文呗。”

“这也叫诗文?”绮素怒斥。

绿荷很少见绮素动怒,不由得好奇:小宁王究竟写了什么,竟让贤妃气成这样?她不动声色地移了两步,走近了那些散落的纸张,看到一页纸上写的是一首歪诗:

“登高望楼台,

楼台塌下来。

楼台里的人,

只好爬出来。”

这诗不伦不类,就连一向稳重的绿荷都忍不住笑出了声。她随即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赶紧垂下了头。绮素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追究。她严厉地盯着长寿,长寿终于有些怕了,低着头不说话。绮素这才淡淡地吩咐他回去把功课都重写一遍。

长寿不敢违抗母命,只得愁眉苦脸地回去重写。

他喜欢骑射和音律,诗文从来就不是他的兴趣,每次写诗他都得搜肠刮肚才能勉强诌上几句。以前莲生奴还小,无从比较,这两年莲生奴在诗赋上进步神速,早就远远地超过了他,连程谨都对莲生奴大加赞赏。绮素每每拿弟弟与他相较,让他越发讨厌文事,连带着对莲生奴也生出了几分反感。

不过讨厌归讨厌,今天惹恼了母亲,可要怎么交差呢?长寿正在发愁,忽然听见奶声奶气的女童的声音:“阿兄……阿兄……”

他从窗外向外望去,正是莲生奴牵着瑶光在他窗外招手。长寿脑中灵光一现,忽地有了主意。

瑶光虽然还未满三岁,却已经显出了活泼好动的性子。不过才玩了一会儿傀儡,她就被空中飘舞的柳絮所吸引,一边走一边伸着手去抓。莲生奴不放心她一个人乱走,便上前牵了她的手,和她一起走到了门外。瑶光追逐着半空中飘散的柳絮,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长寿的窗前。

“莲生奴,”长寿亲热地向莲生奴招着手,“过来过来。”

莲生奴看见长寿目放贼光,就知道准不是好事,便有心推托。他指了指瑶光,摊开双手表示为难。长寿撇撇嘴,随手拿了两颗双陆的棋子塞给瑶光。瑶光见到有新鲜玩意立刻就进屋拿了,自己坐到一旁摆弄了起来。

莲生奴见瑶光玩得开心,只得进房对长寿施了一礼,温和地问道:“阿兄有何见教?”

以前莲生奴受了长寿欺负,总会奋起反抗,这两年他似是懂事多了,对长寿彬彬有礼了起来。两人在一起,莲生奴倒更像兄长些。

长寿搓着手,笑容里带着一丝讨好的意味:“我记得你的诗写得不错,替我写两首交差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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