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满 庭 芳(2/4)

说话间,乐、鼓已经齐备,柳才人也去换了一身衣服。她头上戴了一顶卷边绣帽,帽上除了镶嵌珠翠,又缀以金铃,移步之间叮当作响;她身上则着数层窄袖紫纱轻衣,上缀银蔓、金钿,腰间束一条闪闪发光的银带,越发显得身段玲珑有致;足上则蹬一双绣金红锦靴,极是利落。

皇帝见她这身打扮,先叫了一声好。德妃却转头在绮素耳边低声道:“她这是要舞柘枝?”

绮素又看了一眼柳才人,同样低声答道:“想来是了。”

柘枝舞自西戎传入,讲究体态轻盈,腰肢柔美,舞者也要带有几分媚态,方能体现出其风情。柳才人此舞,更可明目张胆地向皇帝传情,不能不说高明。

德妃唇边浮起一丝冷笑:“想不到柳向一个学究,竟生出这样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儿。”

绮素听她大有鄙薄之意,只报以一笑,并不予置评。

殿中其他人并没有注意到她二人的窃窃私语,所有人的目光早已集中在了柳才人身上。柳才人向皇帝一礼,道了声“献丑了”,然后行至大殿正中。太妃和顾才人都已坐定,顾才人横抱琵琶,向太妃点头,表示自己已就绪。太妃一笑,抬手一击,鼓点响了起来。随着鼓点,顾才人拔子一动,乐声倾泻,忽忽如雷。

恰在此时,柳才人已随着乐声、鼓点起舞。她踏着鼓点旋转,帽上金铃乱响,腰肢扭动间柔若水蛇,眼中含情,顾盼有神。鼓点越来越快,她旋转的速度也渐渐加快,身上的纱衣层层脱落,如雪的肌肤在轻纱下若隐若现。缀于衣上的金钿纷纷掉落地上,映于大殿灯下,光辉四射。

她边舞边趋前,渐渐靠近了皇帝。绮素目光微转,见皇帝含笑看着,似乎甚是愉悦。片刻间柳才人已至皇帝身前,却见她舞步一缓,微微屈膝,手向皇帝一抬,邀舞之意甚是明显。

皇帝一笑,竟真的起身与她共舞。柘枝本是女子之舞,极少有男女共舞的双柘枝。太妃向顾才人使了个眼色,顾才人微微点头,手下的拔子一动,曲声已变。柳才人也改柘枝为胡旋,与皇帝相对而舞。旋舞之间,她眼波流转,柔媚中略含羞意。如此姿态,别说皇帝,便是绮素也觉得心旌摇荡。

一曲舞罢,乐声渐低。顾才人放下琵琶,垂目而坐。皇帝则含笑揽着柳才人的纤腰,回应着柳才人含情脉脉的目光。掌声响起,却是发自绮素。众人这才回过神来,纷纷赞扬皇帝与柳才人的舞技。

皇帝笑着伸出手,柳才人面色绯红地将手放入他的掌心。皇帝笑意更甚,亲自引着柳才人回座。

“妾随至尊多年,却从不知至尊有如此舞技,”德妃笑着道,“可见至尊藏得有多深。”

皇帝大笑:“北府胡汉杂居,年节时常在一起歌舞。朕在那里多年,略通胡舞又何足为奇?”他回到御座,向太妃和顾才人道:“两位的乐鼓也很精彩,今晚果然尽兴。”

太妃微微点头,顾才人则伏身谢过,两人分别归座。

几位小皇子和小公主年纪尚幼,此时都已睡眼惺忪。绮素猜度皇帝之意,便请罢宴,让几个孩子早点安睡。皇帝首肯,家宴尽欢而散。

月色皎洁,秋夜寂静,绮素在宫人的引导下缓缓向淑香殿行去。

“贤妃娘子留步。”身后一声呼唤,让绮素停步。

绮素回头,却是顾才人。只见她款款上前,向绮素微微屈膝,绮素也还了一礼。顾才人道:“娘子有孕,何以步行?”

“出来见月下景致动人,便想走走,不碍大事。”

顾才人道:“正巧妾也想走走,娘子若不嫌弃,可否同行?”

绮素微微一笑,吩咐乳母带长寿先回淑香殿,自己则与顾才人同行。

两人漫步月下,因顾才人向来含羞带怯,绮素想她大概不可能主动开口,于是便笑着道:“才人的琵琶果然精妙。”

顾才人目光微暗:“可惜终及不上柳才人之舞。”

绮素转眸,回答道:“春花秋月,各擅其长,何来高下之分?”

“可是至尊……”

绮素抬手制止了她,轻声道:“日有阴晴,月有盈亏,才人又何必执着于一时的圆满?”

顾才人微微脸红,向她敛衽一礼:“谢贤妃指点,妾受教了。”

夜深不便久谈,顾才人不久就与绮素分别。绮素方要回淑香殿,却见山石后转出一人笑道:“贤妃果然好口才,三言两语便把人打发了呢。”绮素定睛一看,却是太妃。

绮素料想太妃必是听见了她和顾才人的话,便笑着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太妃未免过于狡猾了。”

太妃也笑了:“我同你一样,见月色动人,忍不住想出来走走,谁想当什么黄雀?”

绮素与她并肩而行,走了一阵便听太妃低声叹道:“我看你也不用担心了,这几个新人没一个能成器的。”

“我瞧着倒还好,”绮素笑道,“再说她们年纪还轻,一时气盛也是有的。”

“你也是年纪轻轻就入宫,怎么没见你心浮气躁?”太妃斜了绮素一眼,“只盼你手下留情,别对她们太狠。”

绮素笑道:“太妃的话我可不懂,我不过是守着本分罢了。”

太妃仔细打量着绮素,见她笑容安详平静,也不点破,掩口一笑:“那咱们就走着瞧吧。”

中秋之后,五位新人便有了区别。

柳才人生得既美,性子又活泼,还涉猎文史,兼通骑射,很得皇帝的欢心。加上原本最常伴驾的贤妃又有了身孕,不能随侍,侍驾的机会便大半由柳才人填补了,算起来皇帝几乎日日都会去见她。

如此盛宠,不免让宫中人侧目。柳才人又不似贤妃那般谦和,时日一长,年长的宫人便难免议论,这岂不是第二个沈贵妃的势头?不过表面上宫廷之中仍是风平浪静,只有在宫中浸润已久的人才能看得出,新人间已是暗流涌动。

才人虽为宫妃,却是各有职司,柳才人忙于承欢侍宴,不免在这上头有所疏忽,其他人便不免有所怨言。又有好事者欲挑动圣眷仅次于柳才人的顾才人与之相争,可顾才人也不知是天生迟钝还是受了绮素的提点,对柳才人并无恶言。

宫中这些事自然瞒不过绮素,她见顾才人沉得住气,倒觉得可以一交。

顾才人见绮素和善,也很愿意来往,中秋以后便常来淑香殿拜访。绮素有孕后总是懒于走动,也乐得由她将宫中大大小小的事说给自己听。

顾才人生性腼腆,拙于言辞,难得有人肯耐着性子听她说话,对绮素愈加信任亲近。且她不过十六七岁,正是芳心易动、多愁善感的时候,园中新芽、枝上落花都可以触动她的无限心事,何况是新入禁宫、期盼圣眷的才人?绮素听着,不免感叹宫中岁月摧人,她都不记得上一次自己有此等忧思是什么时候了。

一次顾才人说完,见绮素神色有些恍惚,便不好意思地说:“娘子一直听我说些琐事,大概烦了吧?”

绮素微微一笑:“这是哪里话?我只是想起些旧事罢了。我如今不便出去,有你陪我说话,我倒也少些烦闷。”

她越是客气,顾才人便越觉得她可亲。因绮素说闷,顾才人侧头想了想,笑着道:“若娘子不嫌我学艺不精,我愿为娘子弹奏琵琶解闷。”

“才人技艺冠绝宫中,我正求之不得呢。”绮素含笑道。

顾才人一笑,即命人去取了琵琶。因这并不是正式的演奏,她也弹得随兴,仿若信手而来。不过她在琵琶上下过苦功,即使这样随意,仍是极为动听,并因此生出了另一番与众不同的滋味来。琵琶声时而清泠,时而激越,声声悦耳,引人入胜,连绮素也听得出了神。

一曲终了,绮素尚未回过神,却听得外面一阵击掌之声传来。绮素和顾才人循声看去,却是皇帝到了。

“好曲,好曲!”皇帝一边走进来一边赞不绝口。

绮素起身欲行礼,却让皇帝扶住,牵着她的手坐到了榻上。顾才人也上前行了礼,然后默默地退至一旁。皇帝先是与绮素说话,细细问了她的饮食起居,方转向顾才人。

顾才人并未想到会在这里遇上皇帝,并不曾盛饰,只做家常打扮。她头梳反绾髻,发上贴饰着两枚翠钿,面上薄施一层脂粉,再以胭脂注唇;身上则穿着白色小袖衫和襦裙,外罩浅粉半臂,肩上搭着碧色帔帛。这身装扮虽不够浓丽,却很适合她的年纪,不但把她婉约之态衬得恰到好处,还添了三分俏色。

绮素只作没看到,笑着道:“难得妾今天有耳福,至尊就赶上了。”

皇帝笑答:“正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顾才人见他二人说话亲昵,便起身告辞。绮素微微一笑,向皇帝道:“至尊替妾送送顾才人吧。”

皇帝含笑起身,与顾才人一道出去了。绮素料想皇帝应该不会再回转,便叫人取了一卷书来随手翻阅。她孕中常感困倦,不过看得几行便蒙眬睡去。迷糊间似有人从她手里将书卷抽走,又为她盖上了绣被。

“琴女?”她恍恍惚惚地唤了一声,随即想起,琴女不是已经赐给程谨了吗?

她睁眼,却是皇帝站在她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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