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帝 台 春(1/5)

皇帝走后,绮素便开始了日常的读经。可摊开佛经半日,她却连一行字也看不进去。皇帝刚才的举动有何用意?是单纯地感激她照顾太后,所以让她家人进宫,还是……有更深的含义?

虽然皇帝这段时日表现得对她甚是钟情,可绮素比较中宫,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优势,更不必提相貌尤胜皇后的沈氏,皇帝又凭什么对自己用情?或者……虑及皇帝的心思深沉,她忽然有了另一个想法:难道皇帝有什么计划需要用到她?

自己一个无权无势的女人,能有什么用?而且……绮素捏着佛珠的手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他凭什么以为她会任他摆布?害死她的丈夫和孩子后,还要将她利用个彻底吗?

可是她又有什么资格不让他利用?他手上握着她的把柄,何况他知道她还有母亲、太后、表兄。身为天下的主人,他要拿捏他们易如反掌。他今日的体恤也许到了明天就是威胁,她可以不顾惜自己,却不能不顾惜宫外的家人……但就这样入他彀中,她心有不甘。

她正想得心思百转,门外忽有一声轻响,一个女声道:“王妃?”

绮素一惊,回过神来,起身转向门外,却是太后殿中的宫人。那人见她回头,恭敬地说道:“太妃来了,太后请王妃过去说话。”

绮素点头,放下经卷,随那人前往太后居处。

她这大半年为照顾太后,已从佛寺迁出,与太妃碰面的机会便少了许多。太妃与她多日未见,看她进来便极是亲热地携了她的手,与她一同入座。两人靠近之时,太妃便闻到和皇帝身上一模一样的香味,不由得露出了深思的表情。不过短短一瞬太妃就神色如常,让人瞧不出一点破绽。

“绮素,”太后笑着数落,“这半天你到哪里去了?太妃好歹是你的长辈,她来了,你也不出来拜见?”

“妾在佛室读经,竟不知太妃到此,是绮素失礼了。”绮素掩饰道。

“太后这话就没道理了,”太妃含笑维护绮素道,“王妃潜心事佛乃是好事,我瞧着她比我这老骨头可虔诚多了。”

“你也算老?”太后打量着才四十出头的太妃,“那我岂不更是朽木了?”

太妃掩口而笑:“太后哪能与我相比?我看太后比我还有精神,必是长寿之人。”

“怨不得先帝在世时宠你。你这张嘴跟抹了蜜似的,别说先帝,连我听着都高兴。”

“太后,咱们都是阿婆辈的人了,还吃这飞醋,岂不让孩子们笑话?”

太后让她逗得笑了:“我说不过你。绮素,你口齿比我好,替我教训她。”

绮素微笑:“太妃是长辈,绮素岂敢无礼?”

“王妃承太后意旨,只管放心大胆地教训,”太妃笑道,“反正吃了亏我也只和太后算账,绝不敢找王妃的麻烦。”

太后指着太妃,向绮素道:“你瞧瞧,你瞧瞧,她倒当面叫板了。”

绮素但笑不语。

太妃又陪着太后说了会儿话,见太后渐渐有了倦意,便知趣地起身告辞。绮素送她出来,太妃轻笑一声:“听闻王妃雅擅茶道,不知可否让我开一开眼界?”

绮素微微诧异,怔了一怔才道:“太妃有兴致,岂有不从之理?这边请。”

太妃随绮素入室。绮素用活火煮水,又从茶笼里取出茶饼,用银锤敲碎,再细细碾筛。她烹茶并不如常人一般添加葱姜等物,只在水沸之时撒入细盐,再加茶末,最后才向盏中分茶。不多时,一盏漂浮着细密汤花的茶汤便放置到了太妃前面。

太妃尝了一口,赞道:“果真不错。京都向无茶风,我入京以后就没怎么尝过好茶了,不想今日倒有这口福。”

“若太妃不嫌妾手艺粗浅,可以常来。”

太妃放下茶盏:“只怕我常来,王妃会有所不便。”

绮素一愣:“绮素愚钝,还请太妃明示。”

“我方才遇见圣人,闻到他身上有股香气,”太妃目视绮素,“圣人一向不喜熏香,今日竟改了习惯,岂不稀奇?更稀奇的是,王妃来了,身上的香气竟与他的一模一样。不知王妃对此做何解释?”

“太妃想让妾解释什么?”绮素不禁苦笑。

“你接近圣人有何目的?”见她并不合作,太妃沉下脸。

“目的?”绮素反问,“太妃以为,我能有什么目的?”

太妃沉默片刻,缓缓问道:“你可是觉得宅家害了那个孩子?”

她早就在担心,若那孩子出事,绮素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却没想到她竟胆大到与皇帝牵扯不清。她后半生安稳全在皇帝一人身上,容不得别人加害。一念及此,她的语气更是严厉:“绮素,圣人安危关系国本,你若想谋害于他,我决不会坐视不理!到时你可别怪我不讲情分!”

“昔年武宗皇帝在世,”相较于太妃,绮素的语气仍显得很平静,“妾随哀孝王拜见祖父,武宗皇帝言道,身为皇族,当以大局为重。祖父之言,妾一直铭记在心,太妃大可不必为此担忧。”

听绮素如此说,太妃面色微微和缓,却仍紧盯着她道:“你可敢对着皇天后土起誓,终你一生,绝不对圣人不利?”

绮素默然片刻,随即举掌对天,肃容道:“妾韩氏绮素,对天盟誓,终我一生,绝不伤及陛下性命。若违此誓,人神共弃!”

“再加一句:若违此誓,我夫我子,必入阿鼻地狱受万世之苦,不得超生。”太妃冷冷道。

绮素注视太妃良久,惨淡一笑,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了太妃的话。

太妃终于点头。她深知李元沛父子对绮素的重要,以绮素的为人,发下如此重誓,是绝不可能再谋夺皇帝性命了。她长舒了一口气,亲切地握着绮素的手道:“绮素,别怪我对你苛刻,这也是为了天下的安稳。”

绮素自她手中抽离,淡淡地问道:“太妃满意了吗?”

太妃有些尴尬,为了自己的私心,逼迫一个孤苦无依之人,的确有些说不过去。她叹息一声,口气和软地承诺:“只要你不谋害皇帝,无论你们之间发生何事,我都不会过问。”

绮素默默行礼,恭送太妃离开。

宫人内官随着太妃一起走了个干干净净。绮素摊开手掌,手心中血迹斑斑,这是刚才起誓时她过于用力,指甲掐进肉中的结果。绮素并不觉得疼痛,她端详自己掌心良久,忽地冷笑了一声。

太妃大概并不明白,要伤害一个人,并不是只有害他性命这一条路。

过了几日,因太后病体好转,皇帝大为高兴,向太后进言说,哀孝王妃侍疾有功,当予以褒奖,除钱帛、玩物之外,不妨把她生母也请入宫中小聚。太后对绮素向来疼爱,自然没有不允的道理。于是数日之后,苏引便奉了太后之令入宫探望。

自李元沛被废为庶人,被贬黔州,绮素留居宫内,母女俩就再没有见面的机会。绮素只知道母亲曾随舅舅短暂赴任道州,后来苏牧于道州逝世,苏引回京依苏氏族人而居。这几年苏仁与苏仪征战在外,难以顾及家中,全赖苏引上下打点才得以度日。

知道母亲入宫,绮素自然欣喜,早早地便守在殿外等候。将近午时,才见苏引在内官的引导下向太后殿走来。

绮素急忙迎了上去,向着母亲盈盈下拜:“阿娘。”

因她已恢复了王妃身份,苏引不敢受女儿的礼,连忙扶起了她。母女相对,都是唏嘘不已。绮素见母亲又添了不少白发,心里一阵难受,苏引则为女儿的清减鼻头一酸。然而苏引却也知道,此时此地并不适合她们母女抱头痛哭,遂转身轻拭眼泪,然后回头笑问:“你在宫中一切可好?”

绮素点头:“还好。阿娘在宫外过得可好?”

苏引点头:“你舅舅去了,你两个表兄又在外从军,孩子们又还小,家里没个男人,刚开始时总要艰难些。好在如今陛下常常遣人问讯,又不时赐下财帛,家中景况倒是好了许多。”

绮素听了不由得一怔:“陛下?”她没想到皇帝会细心到照顾她的舅家。

苏引继续说道:“陛下虽然贬了你舅舅,倒还念着你舅舅的好处。”

绮素默然,舅舅苏牧本就是无辜被贬,皇帝要维系自己仁义的名声,自然要在事后有所补偿。况且她听说两位表兄在军中表现颇佳,丘立行也曾向皇帝推荐,说二人是将帅之才。皇帝欲平夷狄,必然需要提拔年轻将领,又怎么会不拢络两位表兄?厚待苏家人不正是收买他们的好机会?不过这些话不宜向母亲提起,绮素便微笑道:“至尊做事一向周全。”她携了母亲的手,又道:“太后也想见见阿娘,请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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