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凄凉犯(1/2)

京郊某处山青水绿,是块绝佳的宝地。碧色河水环绕山峦,犹如翠带。河岸杂植花树,春日桃花盛放,落英缤纷;入秋红枫成片,霜林醉染,俱为胜景。都中贵戚往往于此处修筑别院,用作游幸之所。河岸因此雕梁画栋延绵不断,直至山口。

沿山而上,清幽之处有一间尼寺,寺院不大,却受着皇室的供奉,早些年曾引起好些猎奇者的注意。坊间传说,先帝在世时,曾有妃嫔在此落发,游人去寺中进香时,也好向众尼打听宫中的秘闻。可对着香客们的询问,寺中女尼却个个双掌合十、口念佛陀,任凭如何试探,竟无一人能问出那位嫔妃的所在。时日久了,大家都渐渐淡忘了此事,偶尔有人提起,也不过是当作笑谈。忽然有一日,山道上来了浩浩荡荡的一队人马,打着皇室的旗号,遮天蔽日一般入了寺中。有些游人好奇之下前去打听,却被告知是太后亲自带着兰陵公主到寺中进香。众人疑惑,这么一间小庙何德何能,竟与皇室关系如此密切,连太后都要来此进香?莫非当年妃子出家的传言竟是真的?不过才短短一日,那位神秘的先帝嫔妃就再度成了坊间热议的话题。

外面的议论,寺中的太后和兰陵公主都不曾听见。兰陵公主对母亲定要来这里进香感到很奇怪,但她年轻好动,正巴不得出门游玩,很快便将些许疑问抛诸脑后。这一路出行,她见到什么都新奇,甚至会不时将车窗上的纱幕偷偷揭开,以便看得更加清楚些。太后却不比兰陵公主,虽然不用攀爬山路,可她到底上了年纪,光是这一路颠簸便让她有了些疲态。公主事母至孝,陪着太后烧了香,便忙扶着她去静室休息。

在静室坐下,便有宫人忙前忙后,送上种种果点。住持则亲自捧了茶盘,向太后及公主奉茶。太后饮下少许茶汤,缓缓开口问道:“明慧禅师何在?”

住持回答:“正在外面等候。”

“请她进来。”

住持应下,退出禅室,片刻后领着一名中年女尼入内。

那女尼向太后下拜,却被太后扶起:“阿师不必多礼。”

女尼起身,众人这才看清她的长相。这女尼已不在盛年,又无粉黛之饰,却依稀可见清丽之颜,可以想见她年轻时必定十分美貌。

“瑶光,”太后轻唤兰陵公主的闺名,“来见过阿师。”

兰陵公主上前向女尼一福:“明慧师父。”

“不敢。”明慧待要闪避,却被太后按住,就那么受了兰陵公主一礼。

兰陵公主起身,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尼。明慧有些局促,回避着她的目光。可当兰陵公主和太后说话时,她却又不住地看向兰陵公主。

太后只作没看见,放下手中茶盏,和蔼地问明慧:“阿师这些年过得可还好?”

“每日研读佛经,也能静心度日。”女尼回答道,“太后近来身子还好?”

“也还好,就是年纪大了,精神不比以前。”

兰陵公主听了几句她们的对话,甚感无趣,便向太后道:“母亲,你和阿师聊会儿,我到外面逛逛去。”

太后数落道:“你这孩子,怎可慢怠了阿师?”

明慧却连忙道:“无妨,公主且去游玩。”

兰陵公主得意地看向太后:“阿师是出世的高人,才不会和我一般见识。”

太后赧然,对明慧道:“这孩子让我宠坏了。”

明慧却微微一笑,对兰陵公主说道:“寺中还有几处好景,公主若有兴致,倒是值得一游。”

兰陵公主欢呼一声,提着裙子就往外跑去。太后忙让宫女跟着她,又不住地念叨:“慢点,让她慢点。”

兰陵公主的离开仿佛带走了所有的亮色,室内忽然沉寂了下来。良久,太后才抬手,让众人都退出去。

室中只余太后和明慧女尼二人,明慧复又起身,向太后深深一礼:“多谢太后这些年一直照顾这孩子。”

“你也不必谢我。皇帝事繁,宁王又是个荒唐性子,”太后微笑道,“多亏瑶光陪在我身边,给了我不少安慰。今日我是特意带她来一起进香的。”

明慧甚是感慨:“当日离宫出家,以为贫尼母女今生再无相见之期,不想今日竟然还能相逢……”

这明慧女尼便是当初出家的先帝嫔妃柳氏。

太后看她眼圈红了,轻轻地拍着她的手背道:“母女相见是喜事,哭什么?”

明慧抹了抹眼角,笑着问道:“太后必不会无缘无故地带她来,可是有什么事?”

太后含笑道:“禅师果然聪明。瑶光亲事已经定下,过几个月就要出嫁了。我想着也该告诉你一声。”

明慧脸上闪过一抹喜色,关切地问:“不知定下的是什么人家?”

“程家。”

明慧想了想,问道:“程相公家?”

太后点头:“是程谨的次子,叫程灏的那个。程家的家风一向清白,那孩子脾气甚好,肯迁就人;话虽不多,但挺有主意。我和皇帝都觉得这亲事合适。”

程谨官至宰相,辅佐了两代天子,如今虽已致仕,却是桃李满门,德高望重。若程家儿子真如太后所言是个好性情的人,的确是一门好亲事。明慧点头:“太后费心了。既然太后和陛下都觉得合适,想必是合适的。”

“你不反对就好。”太后顿了顿,又道,“瑶光长大了,先帝也走了这么多年,你若想与她母女相认,也是使得的。”

明慧的眸子亮了一下,却很快黯淡了下去,摇头道:“当初我意气用事,把她舍在宫中,如今又有什么面目相认?她一直以为生母已逝,现在让她认母,只怕反添她烦恼。她并不是没有母兄疼爱,我亦已习惯与青灯古佛相伴,还是不认的好。”

太后叹息一声:“言之成理,那这件事就此作罢了吧。”

她要说的事已经说完,便想起身传唤宫人,却又听到明慧迟疑道:“太后留步。贫尼……受人之托,还有件事想向太后禀明。”

太后坐了回去,颔首道:“请讲。”

“寺中还有个人想求见太后。”

“什么人?”太后漫不经心地问道。

明慧犹豫片刻,靠近太后耳边低语数句。太后微露诧异之色,好一会儿才道:“请禅师引路。”

“这边请。”明慧开了门。

门外不远处就有宫人守候,见二人出来都起了身。太后摆了摆手:“我想与禅师走走,你们不必跟着。”

明慧领着太后向寺院后的小径走去。山路曲折,并不好走,太后腿脚有些不便,虽在明慧的搀扶下,也有些气喘吁吁。走了不短的时间,两人才见到一处简陋的木屋。明慧在屋前停了脚步,对太后说道:“就是这里了。”

太后点头,上前推开了门。

屋内也如外观一般简陋。太后环顾片刻,见室中不过一几一榻及角落里一个小小的箱笼而已。几上置有经卷,榻上一人拥被向内而卧,看不清面容,只可见其散落于脑后的白发。听见有人入内,那人缓缓转头,却是一个枯瘦的老妇。

那老妇病得甚是沉重,不但肤色蜡黄、眼窝深陷,她睁开眼时,眼白还微微泛黄,眼神也已浑浊。她便用这浑浊的目光打量着来人。太后走到卧榻之前,迟疑片刻后,才不确定地问了声:“是崔娘子吗?”

“是!”那老妇挣扎着要起身,“民妇见过太后。”

“你我之间不必讲究这些虚礼。”太后让她躺下,“多年不见,我竟认不出娘子了。”

这老妇便是当年被先帝废为庶人的崔氏,太后曾听说她被废出宫后便一直带发修行,不想竟又在这里碰上了。

崔氏又躺了回去,对太后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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