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朝 中 措(2/4)

“我说过,我从无轻视之意……”

“妾明白,”绮素语气柔和,“所以妾更不能给至尊添麻烦。”

皇帝一时没有言语。

绮素拿不准他的心思,便也不再说话。屏风后的摇篮轻轻响了一声,绮素入内查看,原来是长寿无意中踢了一下。她替长寿掖了掖被子,终于有了决断。她返回后并不入座,而是郑重地向皇帝下拜:“妾有一事,恳请至尊答应。”

“这倒奇了,你一向很少开口向我要求什么。说说吧,只要我能做得到,一定答应。”皇帝一边端起酪浆一边温和地说道。

“妾……”绮素心一横,“妾请至尊将长寿过继给哀孝王为嗣。”

“哀孝王?”皇帝愣了一会儿后似乎才记起他是谁。

“是。”

皇帝的手指划过金盏平滑的边缘,缓缓说道:“你要将朕的儿子过继给哀孝王?”他的语气很平静,却让人倍感压力。

绮素依旧伏着身子,用一贯温婉柔和的语气道:“至尊容禀:数月前妾拜见过太后,太后一直遗憾哀孝王未曾留下子嗣。太后年事已高,唯有此事为憾。因此妾恳请至尊将这孩子过继到哀孝王名下,一来哀孝王后继有人,二来对太后也是个安慰。”

“只是这样?”皇帝冷冷地问。

绮素额上微微沁出冷汗,却慢慢坐直了身子,不疾不徐地说道:“妾曾为哀孝王之妻,这是无法抹杀的事实。妾与哀孝王毕竟夫妻一场,他身后凄凉,妾若无动于衷,岂不是无情无义?此情出自不忍,无关私情,愿陛下察之。”

皇帝没有说话,却忽然将手中的酪浆重重地往案上一放。盏中酪浆剧荡,白色汁液在几案上漫开。接着他便怒气冲冲地走了。

皇帝离去后,绮素仍伏在地上,安静地听着酪浆一滴滴地从案上滑落。

此后二十余日,皇帝未再踏足淑香殿。不过在长寿满百日那天,皇帝却下诏,赵修仪所出三皇子李崇诫进位越王,领豫州刺史;四子崇谊出为哀孝王嗣,袭封宁王,领晋州刺史。

诏书一下,内宫的反应未知,已身为秉笔的宋遥却在闻讯后长舒了一口气。贤妃之子过继给哀孝王为嗣,等同于剥夺了他将来问鼎皇位的资格,即使皇帝对立储之事暂时未有回应,宋遥也已经很满意。立储是大事,皇帝又还年轻,将来未必没有嫡子。只要皇帝在贤妃之子上有了正确的表态,他并不想过于坚持。

和程谨对弈时谈起此事,宋遥不免显得十分愉悦。

程谨眼观棋盘,口里却道:“宋兄一向不管宫闱之事,怎么这次倒针对起淑香殿来了?依某看,那位倒是一直谨慎,从来没有出过差错。”

“正是找不出差错才可怕,”宋遥道,“可见她处心积虑。现下她已是贤妃,再往上就该谋夺后位了。国朝若出这么一位皇后,岂不让天下人耻笑?”

“宋兄过虑了吧?”程谨觉得宋遥说得有点刻薄了。贤妃不过一介女流,既不在后宫兴风作浪,也未干涉朝政,虽是皇帝弟妇,可皇帝毕竟也没提过立她为后。只要不影响国本,程谨并不介意在皇帝的私事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宋遥见程谨神情,知他不以为然,想要解释却又觉得无从开口,良久才道:“慎之,陛下当年不过是个庶出的皇子,论起身份之尊贵,哀孝王远甚陛下,你可知我为何要追随于他?”

程谨斟酌着回答:“自然是为陛下的才能所折服。”

“不错。”宋遥道,“不怕你笑话,功名利禄我的确是看重。这些年为了往上爬,钻营之事我也没少做。虽然如此,我却并非没有报国之志。宋某辅佐明主、为天下开创治世之心也从未变过,当年我正是在陛下身上看到了希望。我不会允许陛下栽在一个女人的手上,哪怕只是一个微乎其微的可能……”

程谨大为震动。他虽是受宋遥赏识而平步青云,但心底却一直觉得此人虽有才具,却过于迎合圣意,故并不与其交心。但此时看来,宋遥虽然圆滑,却还不失宰相风范。程谨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向宋遥作一长揖:“宋兄大志,某今日始知。为臣者,谁没有辅佐圣主、开创伟业之心?宋兄放心,在立储一事上,程某必与宋兄共同进退。”

宋遥扶起程谨,两人相对,只觉胸中浩然之气激荡,不禁一起大笑起来。及至后来,宋遥与程谨反目之时,仍会想起这一日的畅快。可惜这样毫无芥蒂地一起共事的岁月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绮素一直等到皇帝颁下了长寿出嗣哀孝王的诏旨后,才带着长寿去拜见了太后。

太后这几年身体已大不如前,她几乎闭门不出,嫔妃来探望也多半拒之门外,就连绮素也不是次次都能见着。不过太后此时已得知了过继的消息,听到染香说绮素带着小宁王求见,急忙让人请入。

太后年过六十,额上又生了不少皱纹,越发显得苍老。她花白的头发并未盘髻,而是任发丝垂于肩上。她倚在几上,默默地看着绮素行了礼。她有些混浊的目光落到了绮素身后,那里正站着怀抱长寿的琴女。

“这就是……”太后缓缓张口。

“是长寿。”绮素低声回答。

“就是那个孩子?”太后向琴女道,“走近些,让我好好看看他。”

绮素接过了长寿,抱着他走到太后跟前。太后半眯着眼看了一会儿长寿。长寿正安稳地睡着,看得出是个很清秀的孩子。太后伸手在他脸上碰了一碰,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真像那个孩子……”

绮素知道太后必是又想起了那个早逝的孩子,便微笑着说:“也许上天垂怜,又把他还给了咱们。”

太后点了点头,向染香道:“把咱们前几天备下的小衣服、小玩物都拿出来吧。”

染香领命而去。

绮素垂目道:“我还道母亲会怨我……”

太后慈爱地拍了拍她的手,温和地说道:“我怎么会怨你?别人或许不明白,难道我还不明白?好好地带大这个孩子,他就是你以后的依傍。”

绮素红着眼圈,应了声是。

太后又仔细看了看长寿,叹息道:“只是可惜,以后这孩子没机会了……”

绮素自然知道太后说的是什么机会,她低头看着怀里的长寿,轻轻说道:“除了两位表兄,朝臣中几乎没有人站在我这边。他二人又立足未稳,还难以扭转局势。陛下……他对我未必没有疑心,我不得不出此下策。其他东西再重要,也及不上长寿的平安。”

太后赞同道:“是这道理。这一招釜底抽薪,让朝臣们无可指摘,这孩子在宫中也就不会遭忌了……”

绮素点头:“我正是这样想,只是陛下那里……”

她正说着,外面忽传皇帝来了。两人都闭了口,各自整了整衣衫,便见皇帝出现在了门口。

皇帝经常过来探视太后,即使国事繁忙,也从未耽误过。绮素抱着长寿起身迎驾。皇帝见了她,只淡淡说道:“你也在。”

早有宫人移了坐榻过来,入座后皇帝笑问:“母亲今日可好些了?”

“今日倒是好些了。长寿这孩子长得讨喜,让人一见就有精神。”太后含笑回答。

皇帝这才又看了绮素母子一眼,笑着道:“母亲若喜欢,让他们母子常过来陪伴也就是了。”

他陪太后说了一会儿闲话,绮素抱着长寿在旁听着,直到长寿哺乳的时间将至,她才起身辞了太后。出了太后殿,琴女上前欲接过长寿,绮素却摇了摇头,仍旧自己抱着。琴女无法,只得招手让宫人们都跟上。

方走得几步,却见皇帝也出来了。琴女眼尖,在绮素耳边低语了一句,绮素停了脚步,低头退至路边等候。

那日绮素冲撞,皇帝原有几分恼意,可是好一阵子没见他们母子,又不免挂心。踌躇了一会儿,皇帝才上前几步,向绮素伸开手道:“我来抱吧。”

绮素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言语,顺从地将长寿递了过去。

长寿已经醒了,却并没有哭闹,而是懵懂地看着父亲。怀中的儿子温热绵软,让素来不苟言笑的皇帝也带上了几分柔和之色。绮素默默地跟在父子俩身后,看皇帝边走边兴致高昂地逗弄着怀里的长寿。

皇帝这一抱就一直抱到了淑香殿。哺乳过后,长寿便显出困意,绮素抱着他轻轻摇晃着,哄他睡觉。皇帝盘腿坐在榻上,一边啜饮着酪浆,一边看着母子俩的身影。看着看着,皇帝的嘴角就微微扬了起来。

好不容易长寿睡得熟了,绮素将他放到摇篮里,然后才走到皇帝近前,伏身向皇帝请罪。

皇帝只是看了她一眼,平淡地问道:“你有何罪?”

“妾出言不逊,有忤逆之罪。”

“你不过是说了实话,”皇帝叹息着向她伸出手,“可有时候,实话也伤人。”

绮素膝行数步,默默地将手放在皇帝的掌心:“妾知错了……”

皇帝握住,轻轻摩挲着,许久才道:“这事就别再提了。朕近来忙于国事,冷落了你,你不会怨我吧?”

绮素低头答道:“至尊为国事操心,妾岂敢有怨?”

皇帝叹息一声:“三年前才平定了东夷,还没安生多久,西戎又开始不安分,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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