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登楼(2/2)

先前在梦里的梦到了很多人,但多半都看不清面容,却能看清楚周身所处的环境。

所以她便想,如果亲自去那些地方走一走,会不会还能再想起来点什么?

但不知为何,她在这里绕了这么久,却没有一点熟悉的感觉。

可是在梦中,她不是在表哥家住过许久吗?陶令仪正感觉有些奇怪,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又绕回了那小花园。

但与方才不同的是,不知何时,这里突然挂上了许多簇新的灯笼,此时一齐点亮,竟能和天上的星子争一争光。

陶令仪回头,看见不远处的亭子里,燕臻负手而立,正远远地望着她。

“表哥。”

纵然被漫天的光遮住眼睛,但陶令仪还是一下子就认出来了。她下意识便要往前去,却又在那一瞬间莫名停住了步子。

“怎么?”燕臻看见她的动作,微微挑了挑眉,顺着石阶缓步走出凉亭,最后停在陶令仪的面前,“病了一场,便不认识表哥了。”

陶令仪摇头,“我以为表哥回太学去了。”

看这个语气,想来是还没有恢复记忆,燕臻微微挑了下眉,直接问道:“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外面闲逛,水绿不是说你才醒过来不久吗?”

陶令仪说:“院子太闷了,就想出来走走。”

她看着燕臻,“表哥,你怎么会在这?”

燕臻轻笑,“这里是我的家,我不能来?”

两人面对面的站着,他一低头,正看见陶令仪的肩膀,不知道方才从哪经过,发梢上竟沾了一片枯叶,他眯了眯眼睛,顺手将那叶子摘下,然后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陶令仪也一向不会去质疑,但这次,她却说:“我还不想回去。”

燕臻耐性用尽,蹙起眉,“你想去哪?”

陶令仪其实也不知道,她仰头去看两侧的灯笼,小声道:“只是不想一个人待着。”

许是那梦让她感知到了许多过去的事,给她一片空白的脑海中稍稍添了些颜色,可是梦醒之后,却发现这样大的院子,只住了她一个人。

她走了这么远,却找不到一处熟悉的地方,所以在看见燕臻的时候,她本能的不想退开。

燕臻顺着她的目光往上,忽然道:“不如,我带你去个地方。”

说完,也不等陶令仪的回答,直接对不远处的连晖低声吩咐了一句。

陶令仪听不大清,她有些好奇,问:“表哥,我们去哪,要出门吗?”

燕臻没有回答,只是对她说:“跟我来。”

他没让人跟着一起来,而是随手从一旁的树枝上摘下一盏灯,攥在手里照明,然后便轻车熟路拐进了旁边的小径。

都不知多久没人修剪,两旁的树丛枝叶疯涨,几乎将那狭窄的小径都遮住,燕臻身高腿长,又对这里十分熟悉,走得很快,没用多久就把陶令仪远远甩在了身后。

可怜陶令仪一手提着灯笼,又没水绿在旁搀扶,走得深一脚浅一脚,再抬头时,只能看见燕臻的背影了,她连忙叫住他,“表哥。”

燕臻闻声顿住,才发现自己把她落下这么远,他蹙了蹙眉,朝她招手,“跟过来。”

陶令仪还以为他会回过来扶她一下,却见他只是站在原地,等着自己追上去。

她委屈地咬了下唇,最后还是跟了过去。

虽然打小身子弱,但陶令仪自问不算娇气,这会儿却不知怎么了,不过追了几步,眼圈都红了。

她垂头站在燕臻面前,看着四周陌生的环境,小声道:“还要多久啊。”

燕臻也没想到她这般累赘,微微拧了下眉,尽量温和着语气,道:“就在那里了。”

他指的远处的一座小楼,看似很近,实际上还要再穿过一处假山流水。

陶令仪提灯笼的手腕都酸了,“我好像走不动了。”

她向来乖驯,却还是第一次这般软声软语地撒娇,见她这幅模样,燕臻竟无端生出几分新奇感来。

原本要被耗尽的耐心破天荒的又多了些,燕臻这样想着,对她伸出手,说:“过来。”

陶令仪愣了一瞬,她抬手放了上去,而后便感觉燕臻稍稍用了几分力,便把她一下子带到了他的身边。

“走吧。”他没再多说,继续往前走。

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昨日那些微妙的疏离好似一下子就消失了,陶令仪偷偷抿了抿唇,跟上了他的步子。

大约又走了一炷香的时间,陶令仪的小腿都累得发酸,他们终于走到了燕臻说的地方。

原来是一座看上去有些年头的阙楼。

这楼不太高,里面也空无一物,燕臻带着陶令仪走上二楼,来到一处很宽敞的露台。

那里摆着一对桌椅,上面还放着茶水和糕点,陶令仪走过去,伸手摸了一下,茶壶还是温的,想来是燕臻提前吩咐过了。

她亲自倒了一杯茶,递给燕臻,“表哥。”

燕臻伸手接过,却没有喝,他站在露台上凭栏远望,问身后的陶令仪,“你知道那是哪儿吗?”

陶令仪老实地摇了摇头,燕臻道:“那是承天门,皇城的正门。”

他当初会买下这座宅子,便是因为这个缘故。

承天门内,便是六部和皇宫。因此,每日会有无数的人从承天门内出去,有王公贵族,也有权贵朝臣。

但燕臻,他身为永元帝的第九子,却在十四岁那年才第一次走进去。

不过这些,他自然不会说给陶令仪听,因为他知道,陶令仪的周岁宴都是在皇后的蓬莱殿举办的。

彼时的陶家如日中天,新后和太子都是陶郁林的人,而燕臻和她的母妃,却被当成弃子,挣扎在掖庭宫。

燕臻嗤笑一声,这次却是笑得自己。

他觉得自己很荒唐,竟然莫名其妙地带她来这个地方。

果然,陶令仪看了又看,什么都没看出来,她裹紧身上的夹袄,叹道:“这座门这么大,里面的人却永远都出不来。”

燕臻闻言一怔,转头去看她,却见她双手捧着一杯温水,朝他弯眉一笑。

从前在这里,燕臻只能瞧见高大宏伟的宫殿,和他忍辱十年都要追求的皇位。

可今日,满天星辰之下,他却只看见了这个笑。

她和陶郁林不同,甚至不大像陶家的女儿。

这是燕臻两个月来第一次这么清晰地意识到这个问题。